【黑执事/塞夏】一份送给多情人的礼物

  一份送给多情人的礼物

  CP:塞夏

  囚禁/过激OOC/少爷单恋/漫画情节接狼人篇

  ▪全篇对塞巴斯钦的人称都是“它”,不适者慎。

  ▪2017年给少爷的生贺,首发贴吧。

  

  

  Z.<<<

  “塞巴斯钦,我等不到你懂得爱情了。”

  

  A.<<<

  生日快乐,恶魔说,真诚而轻快地。

  它的种族生来与情感绝缘,这使它的声音像男孩床沿的金属那样冰冷。夏尔·凡多姆海伍掀起眼皮,朝深睡以外的世界投去一眼——睡梦中有个错乱世界,星球排队跳海自尽,临死前的光焰烧红月亮;有人在栽满杨柳的路旁摸黑走,绊倒一颗石头就摔断了腿。然而即使在那里,他都从未看见过这等奇观:他差点因恶魔重新穿起燕尾服对他弯腰而笑出声。

  这男孩感到很累,他先前活跃于生者世界东奔西走,疲倦就黏在他的影子里等待时机,它们这会儿全都一哄而上,钻进了他的身体。

  因此,他的意识只在电光火石间清醒片刻,就复又归于混沌,自然没听到恶魔之前说的“生日快乐”。

  

  A.<<<

  “我要是问喜怒无常的恶魔这么做有何理由,会不会显得太愚蠢?”

  “本已心知肚明的事,您无需再追问。”

  “你看,这就与过去不同。你的语气直白地暴露出,你才是手握缰绳的那个。”

  “……我很抱歉,是我逾越了。”

  “这没用,恶魔。这没用。”

  一番拉锯战般的对话后,前伯爵最终叹息道。使用这个称呼是因为他比起人们熟知的模样似乎成熟了十岁,这并不好,因为他本就比同龄人老成许多,过度的成长只使他眼里偶尔闪烁的星星,那些属于孩童的调皮光点全部熄灭罢了。

  他们的确正身处人间,在温暖的冬日上午,这小径上的一草一木都比他们俩此时的关系更真实。这大概是他们从前常走的路,伯爵不动声色,暗地里却竭力回想。换做从前,他能在五秒钟内辨认出只在照片上有过一面之缘的脸,可现在我们得原谅他,他毕竟整整两年没接触过外界了。这同时也是为什么,在他充斥着荒谬和隐喻的梦境世界里,他总能看见一只乌鸦拿着小皮鞭。

  走在伯爵身后半步的恶魔捕捉到他的笑声,嗓音里听不出褒贬:“我真敬佩您的乐观精神。”

  这是个无需回答的问题,因为其目的只是不痛不痒的嘲讽。换做两年前,伯爵可能会与他唇枪舌剑一番;可这些年间,他经受的羞辱早已使这轻巧的逗弄显得幼稚了。枯枝的影子落在伯爵的面颊上,他不易觉察地放慢脚步,感受光影间温度的细微差别。小伯爵从未想过自己会如此眷恋阳光啊,当他像怕惊飞了蝴蝶一般移动脚步时,他的心却在逐渐沉没。他感觉自己像个垂暮之年的老人。

  恶魔自讨没趣,只得注视着前方的人类越发缓慢的移动。从它的视角看,十六岁的伯爵与十三岁差别不大,裹在黑色披风里的娇小身形像袖珍娃娃。久违的伯爵与执事扮演游戏似乎没激起人类的兴趣,它对此不解却又无奈:在长达两年的囚禁生涯后重获自由,难道不该让前契约者感到喜悦吗?即使不能全然恢复精神,至少好过终日在陋室中昏睡并漠视它的每个举动——它原本是这么想的,可实践证明,借人类的生日重建为期一天的主仆关系并非良药,人类不愿配合它,否则他们都会是最好的演员。

  这里没有执事。

  阴影随着他们的行走而流逝,当最后一丝荫蔽从伯爵头顶离去后,他不得不睁开眼睛重新审视这个世界。是的,自由,仅此一天。身处恶魔的监视之下,冠冕堂皇的自由。伯爵穿着他三年前外出时的行头,他虽然更加消瘦,却无可否认地长高了。马靴低了一截,内侧的夹绒挠着他的小腿肚,挠得他心头泛起久违的一丝波澜。他的确疲惫、老成、近乎丧失拼搏的力气,可只要他意识到自己活着,就无法继续容忍苟且。

  这可能是个机会。有声音提醒他。逃走吧。

  

  B.<<<

  他轻微地挣扎了一下,又放弃了。眼泪顺着鼻梁斜斜流到嘴角。

  恶魔掐着他的脖颈凑近他,低语一字一句敲击他的灵魂:“您为何会,如此软弱呢?”

  

  C.<<<

  那是1889年的秋天,伯爵和他的仆人们从德国返回后,伦敦忽然陷入了平静的泥沼。一切不安定因素都溺死在这个本该沸腾不安的城市,夏尔·凡多姆海伍甚至记不清他已经多久没收到女王的委托信了。他派执事去调查过,然而一无所获。有段时间伯爵患了疑心病,总觉得半夜有人来到他床头给他灌药,深信整整半年的平静中一定有人在密谋什么。——可即使是那时,他也从未怀疑执事的调查结果会对他有所隐瞒。

  哦,恶魔不会对他说谎,这是契约。

  这精于伪装的非人类在他面前一直做出一副矫情姿态,把契约和猫看得比命更重要。所以伯爵虚掷许多光阴,才逐渐明白:契约精神也许不是恶魔的准则,而他自己的灵魂对恶魔来说比猫更值得亲手把玩。这大概能解释,恶魔为何宁可背弃契约也要囚禁他(这对它同样没有好处)。伯爵想:这次事变迟早会发生,不是以这种方式就是以那种方式,不是现在就是将来。契约从来没有对等过,恶魔随时都可能背叛。

  ——生日快乐,少爷。

  ——我爱你。

  生日会结束后,大厅墙壁上未来得及拆下的绸带还摇摇欲坠,仆人们在整理厨房,空旷的大厅和呈优美流线型的楼梯扶手似乎下一秒就要坍塌。今天刚满十四岁的小伯爵拥有一语惊人的神力,他眼前的执事貌似真诚的微笑刚变成石头,而伯爵自己的神情也称不上从容。

  您说什么?执事暗示道。(还有回到正轨的可能,只要您并非认真。

  这可能是我们对彼此开的一个小小玩笑……)

  伯爵冷静下来,他晚上没喝酒,因为执事坚持说这是十四岁寿星的生日会,不该出现酒精饮料。至于那些想攀亲带故而赶来的闲杂人等?当伯爵怀着刁难的想法这样发问时,执事低头对他咧开嘴角:让他们悻悻而归,尽情抱怨凡多姆海伍家招待不周吧,您公司为少儿健康着想的美名只会随他们的谩骂远扬而已。伯爵注意到这家伙坏笑时颊侧竟会浮现梨涡。这未免太逼真……他捂住眼睛喃喃自语。

  “我爱你,塞巴斯钦。”凡多姆海伍伯爵重复一遍,他吐字清晰,毫不动摇地盯着执事因惊疑而色调浑浊的红眼睛。跳海自尽的星球看见浑浊的红月亮,有人在栽满杨柳的路旁摸黑走。有人用赤/裸的手掌逐一拂过树干粗糙的纹路,深深浅浅浅浅深深。他没料到再向前迈一步就找不见树。他绊倒一颗石子就摔断了腿。

  绸带,空旷的大厅,流线型的扶手和伯爵,他们都同样清醒。

  

  B.<<<

  “你违背了契约。”他说。

  恶魔让面容扭曲成无数飞蛾:“您知道您的灵魂因爱情变得索然无味吗?”

   

  A.<<<

  此后步履未停,伯爵已在记忆深处俯拾起这条路,这的确是他从前散步的必经之途。它和其它回忆无异,全跟薄脆的小饼干似的散落着:

  刚才走过的路面平整得近乎刻意,是有一年雨天他踩进水洼摔倒,执事当夜提了灰泥把那段路整平;树干上那段划痕是执事用指甲刻的,不过是借以嘲讽他的身高;在那个栅栏的缺口他和执事拾到过一只幼猫,执事的红眼睛化作一汪草莓糖浆,最终他不得不退让,两人将猫送给农户的小女儿收养,伯爵准许执事偶尔来看它……

  他叹了口气,柔软而怀念地。——他不觉得恶魔听得懂这声叹息里的情感,于是越发有恃无恐。

  “你要去看看你的猫吗?”

  猫在这年春天死了。原因是疫病,许多人畜遭到感染不幸死去,伯爵在他的封地里拨发了资金缓解灾情,并派牧师整夜为病人祈福。但英镑流不到每一户不幸的人家,牧师的祈祷打动不了没心没肺的死神。农户家没有得到救助和药物,他们绝望之前想起伯爵寄养在他们家的猫,让小女儿抱着它拦住了伯爵视察灾情鼓舞民心的马车,乞求一份慈悲的援助。

  伯爵端坐在马车里,低头凝视抱着猫的女孩,唇畔还带着胜券在握的安定笑意——民众都爱戴这样的笑容。半晌,他让马夫关上了车门。马车继续向前驶去。

  在那场疫病中死了母亲、哥哥和猫的小女儿复述起这一切时稚嫩眉眼间堆满阴冷的怨恨。她收养伯爵的猫时六岁,现在九岁半;七岁生日时执事来他们家逗过猫咪,并带来了伯爵的祝福,那时他们全家都相信伯爵是位宽厚的好人。

  伯爵面无表情地听她说话,甚至未曾显出一丝愧疚也好安抚也好茫然也罢的表情。这间平房里缺了女主人导致的凌乱和死气仿佛侵蚀了他的独眼,那里头刚刚亮起来的一点星火熄灭得干干净净。黝黑的漠然将一层硬壳再次覆盖在他表面。

  直到恶魔突然握住他的肩膀带他朝后退开,伯爵仍然没有太大的反应——他陷在一种不适合被囚禁两年的人进行的危险沉思里,其条件和结论都复杂得令人胆寒,随时有可能把他吞噬。刚才袭击伯爵的小女儿紧攥着那把比她的手还大的剪刀,手颤得几乎要划伤她自己,破碎的浸满恨意的呜咽从她喉咙里无意识地滚出来。她死死盯着伯爵昂贵马靴的鞋尖——在恶魔的保养下,它闲置了两年仍像是刚定制完成的。

  伯爵没有——也没法给予这双被血丝和泪水占满的浅蓝色眼睛任何回应。他指挥着自己的腿走了出去,再度站在路旁。疲惫仍然粘附在他的骨缝里,它们不蠕动也不窃窃私语,安静得仿若死物。伯爵却感觉他被它们拽着下沉,鞋底陷入松糕似的地面。他望着这条向远处延伸的路,甚至不想再走下去了。

  恶魔的算盘打错了,伯爵想,这样的馈赠没有任何——任何意义。

  但是他还有理由要往前走,还有想亲眼见证的真相。事到如今,他仍然拒绝不明不白的死亡。

  

  B.<<<

  “这有什么好说谎的?”他气急败坏地问。

  恶魔只漫不经心地回答:“我不明白你的意思。”

  “你以为爱在我说出口时才凭空出现吗?”

  

  A.<<<

  事态的发展再一次超出了恶魔的预料,尽管小主人是无意中这么做的。

  它紧随伯爵快走到小路尽头了,那里藏着一些它本不想让男孩知道的琐事。可男孩似乎有这样的本能,总要发掘一切真相才肯罢休——不如数数两年前他追问了多少次?他先是被遭到背叛的愤怒席卷,昼夜不停地对它重复类似的问题,甚至拒绝入睡。人类脆弱的神经禁不起他这样折腾,尽管娇生惯养的脾性和粗糙恶劣的条件产生了强烈冲突,男孩最终还是昏睡过去。醒来后他的怒火冷却了,可又跟它讲起道理来,试图把几年前的谈判再重演一遍。可是一切都不同啦,恶魔苦中作乐地想,这小孩大概也知道却不愿承认罢了。他跟它轻描淡写地讲爱情:恶魔,我爱你与我们的契约没有任何关系。你大可谈谈它和哪项条款冲突了?恶魔保持沉默,不再给出其他解释,一口咬死他的灵魂被盲目的情感损坏。尽管它暗地里欣赏着那喷发的明亮的光焰,为那湛蓝色的瑰宝又叹惋、又满足。值得,它对幸灾乐祸的同类说,违背游戏规则和美学都值得——

  伯爵踏着他的小马靴,已经来到了庄园门前。这座年轻的府邸看上去不像两年没人修整那般落魄,庭院中花木葱茏而齐整,随时欢迎着宾客的到来。前伯爵停下脚步,端凝了一会儿他曾经的所有物,然后像两年前一样偏过头询问站在斜后方的恶魔,语调戏谑:“你觉得我现在走进去,会不会受到热烈欢迎?”

  恶魔有一瞬间想要阻止他,这是功亏一篑,它不惜掀翻棋盘可不只是为了延缓这个场景的发生——它的瞳孔微微收缩,红眼睛浮上一层血月的光。但它最后说(努力模仿它从前听之任之的态度):“随您喜欢啊。”

  这片刻的犹疑已足以使伯爵了解一些东西了。恶魔不希望他走入这座庄园。

  他们对视着,僵持片刻。还没等恶魔温顺地移开视线,隔着镂空的大门便传来一阵少年的呼喊:“少爷——”

  

  “那位确实是少爷没错吧?”

  园丁和女仆站在草坪上,女仆把眼镜推上去,确认道:“应该没错。”

  “我以为今天少爷没出去呢。”

  “也许突然有急事吧。”

  “等等,少爷旁边站的是,辞职两年的塞巴斯钦先生吗?”女仆突然发现。

  园丁少年豁然开朗:“原来少爷是去见塞巴斯钦先生啊!”

  他们谈话的音量都不低,站得也离门不算远。恶魔偷瞥了人类一眼,他脸上没有任何异样的神情。随后园丁更加兴奋地挥舞起草帽,朝这边大喊:“少爷!少爷!”

  女仆制止他:“你这样大喊大叫,少爷会生气的。你不想被扣薪水吧?”园丁沮丧地垂下手臂。

  远处城堡里一扇窗朝外打开,片刻后又一无所获地关上了。

  

  伯爵他仍站在原地,隔着一扇铁门隔着真空夹层的玻璃看向那边阳光洒落的草坪,好似看着另一世界的光景。恶魔警惕地观察着他,作好了人类一发难就把他敲晕带回去的准备。什么礼物、什么冬日暖阳、什么自由之于生命如同柴薪之于火,都不足为道——这灵魂不能被任何尚存于世的羁绊夺去,从前不能,日后也决不能。

  但伯爵没有试图走进庄园,他甚至没有回应园丁少年热情的呼喊。从他眼底毫无波澜的海洋里,恶魔无从知晓他究竟在那片草坪上看到了怎样的幻景:他的前半生后半生,人们的笑容,掠影浮光;倾盆暴雨,相偎的仆人们,痛哭酣畅淋漓;某个瞬间的耳鸣,心跳,情窦初开的眩晕,被淹没轮廓的脸……凡悲欢尽属人世,于他则皆成往昔。

  他回过神,近乎冷漠地凝视恶魔片刻,恶魔的红眼竖瞳也毫不示弱地攫住了他。方才他们之间粉饰太平的气氛哗啦一声碎了:恶魔后知后觉地意识到,仆人是不会这样与主人互瞪的。

  但是伯爵没有提出任何抗议,他像是早有预料,率先结束了这种无意义行为。就像恶魔暗自希望的那样,他转身,头也不回地走上远离庄园的另一条路。恶魔连忙跟上他,忽听见伯爵说:“住在庄园里的那个人——”

  “——他完成了您一直想要完成的事。”恶魔接上他的话。

  即使伯爵都不知道自己想问什么,他还是被这个回答折服:突然间,连真相都变得无关紧要了。

  

  B.<<<

  爱情吗,它是天边烧灼的红月亮,缠缠绵绵的杨柳树。它诱哄着天狼星拥抱海洋,它就是将伯爵绊倒的那颗石子。

  很久以后他才意识到,与恶魔谈论爱情有多愚蠢。

  梦里执事笑道:“您可真是——难得糊涂啊。”

  

  C.<<<

  1889年12月14日深夜,执事站在未点燃的壁炉旁致电葬仪屋。对恶魔来说人类社会的纪年无关紧要,但许多年后它仍然偶尔想起这个深夜,思量自己是否与某种神秘之物擦肩而过。

  “他向你示爱?”编外死神在那头确认道,语气里压抑着戏剧性的无意义狂喜。他随手剪辑走马灯,是个字面意义上的无良编剧。

  执事看了一眼沙发上昏睡的小主人,他周身裹的厚羊毛毯将未成年人类衬得娇小柔弱,灰蓝发丝散落在脸颊上。他随后将视线移向窗外使人类畏惧的黑夜,夜色里被精心打理的草坪在恶魔眼中泛着莹莹蓝光,下周他们本还该在那里举办茶会招待米多福特小姐。

  “是的。”他仍然维持着凡多姆海伍执事长的温顺口吻,“我想这是个机会,足够编造出一个不太容易被他识破的借口。你们今晚就可以过来,我会把宅邸的日常事务与田中接洽——”

  打断他的是死神歇斯底里的狂笑,等执事三次警告他不要吵醒少爷才勉强停下:“可怜的、缺爱的、勇敢的伯爵啊——无知无畏、自大狂妄,他迟早要摔断腿——他已经跌倒了;你将这看作一个囚禁他的机会?”

  死神的话里藏着某种让它不适的情绪,恶魔皱眉道:“你最好快点带他过来,我没空跟你打哑谜。”

  死神只是笑个不停,哈哈哈咯咯咯嘻嘻嘻,他说多情的勇敢的伯爵,可怜的愚蠢的恶魔,真是一出滑稽剧!死神比恶魔多懂一点人类的爱情,你大概能模拟各种生理表征却无法理解人类的美学吧,你真的知道你费心占有的灵魂那颗小脑袋里在想些什么吗?溺死在深海里的小星星太多了,小生从没想过伯爵会是其中之一,他看起来就跟被抽掉了爱的本能似的……

  最后疯疯癫癫说够了的死神提醒它:“凡多姆海伍伯爵对他唯一的弟弟执念深重,我可无法劝他放弃寻找你的契约者。”

  恶魔摩挲着听筒背面好似抚摩男孩的脸颊。出于自信或是得意的狂妄情绪,它卸下部分伪装露出一侧獠牙,毫不客气地微笑道:“这不劳你费心。我不会让任何人找到他,也请你不要再找我们的麻烦了——交易愉快。”

  它挂断电话前,还听见死神嘀嘀咕咕:活人的灵魂会生长,只要浇水,它们还会自我修补损坏的部分;伯爵长大了,是动了别的念头的大人了,这比那个一心复仇的疯子还可爱些……只是可惜了,是个恶魔——我曾用镰刀切开一个恶魔,那里头没有半寸人类血肉,只有一小块冷冰冰磁石在振动——

  

  B.<<<

  谈判彻底破裂后他与恶魔陷入单方面冷战。若非如此,它的学习历程或许还会使男孩忍俊不禁。恶魔对囚禁的印象大概源于黑弥撒和监狱,以致最初它在许多小事上都把控不好力度。

  发烧的原因是伤口感染,恶魔面色阴沉地做出判断。然后它不容置喙地对男孩进行全身检查,发现被镣铐磨破皮的手腕伤口早已化脓。

  它没让男孩死掉,但也没让他太好过——作为知情不报的小惩罚。隔天手铐内侧倒是垫上了一层布料。

  食物也是。恶魔做惯了上流家庭的饮食,一下子让它掌握平民风味太过强魔所难。它尝试了一两次——硬面包或卷心菜稀汤,问道:“怎么样?”

  男孩评论说:“糟透了。”

  它将信将疑,转头把多余的面包送给了随便哪个人类小孩。看到他品尝后露出的惊喜表情,恶魔决定不再相信味觉刁钻的贵族男孩。

  后来恶魔总算开了窍,想起自己没必要再给男孩做饭。当它把外带食物丢到男孩眼前时,男孩都能看出它有多得意。

  ——可事实上这没什么值得骄傲的,男孩反反复复跟自己说。不过是摆脱了脆弱假象的蒙蔽而已。

  

  A.<<<

  我不饿,伯爵说。

  恶魔雇了马车,载着他们造访伦敦市区繁华的步行街。两年对人类的个体而言很漫长,却不能把人类社会改造得面部全非。热闹景象使伯爵产生了一种奇怪的感受,他注视眼前人熙熙攘攘来去匆匆,那面隔音玻璃却无法从他面前再挪开。

  恶魔掏出怀表确认时间,可前伯爵知道这不过是装腔作势而已:怀表背面没刻上凡多姆海伍的家纹,而恶魔用不着这些器械也能确定太阳移动的轨迹。它仍然试图将这份生日礼物进行下去,从旧日时光中翻找一些尚未冷却的灰烬:“是午餐时间了,少爷。”它说。

  伯爵回答他:“我不饿。我早晨才吃过东西。”他在面对精致的餐点时又重复了一遍,适应了低消耗低摄入的身体比他本人更难以适应恶魔的任性,食物的香气冲进鼻腔叫他一阵恶心。

  恶魔试图劝说他——他们从前也曾为了类似的问题唇枪舌剑,因此恶魔甚至为如此日常化的争执沾沾自喜:“您需要按时用餐,否则您羸弱的身体支撑不了下午的日程。”

  “我确实不饿。”或许是怜悯恶魔的努力,伯爵耐着性子回答。

  “请您不要如此任性。吃过正餐才可以享用甜点。”它踩着从前的脚印试图回溯。在从前,最终这种争论通常会演变为围绕甜食的讨价还价,也许还会加上课业任务的筹码。如果执事妥协了,小主人有时会露出一个难得孩子气的坏笑,望着他的蓝眼睛里晨星闪烁,以此宣告他的胜利。

  ——现在前伯爵已经不会那样笑啦,他眼睛里的星星在海里溺死了。伯爵和它们一样,从没有学会过游泳,他只能抱着浮木缓慢地沉没。

  伯爵忽然感到烦躁,不知是恶魔伪装的纵容激怒了他,还是他天性无法忍受可悲的自欺欺人,在下一次交锋中他撂下一句狠话作为终结:“你忘记是谁让我挨饿一周只给我饮用水吗?”

  饶是恶魔实体飘忽,也有片刻被沉默扼住了咽喉。玻璃再一次碎了。

  “我很抱歉。”它最终接上了伯爵的话,尽管这十分艰难,“但现在您自由了。”

  “我一直是自由的。”伯爵盯着盘子边缘的酱汁,自言自语说,“我该决定我自己吃不吃、死不死……爱不爱。”

  可是伯爵在说谎话,他深谙维持摇摇欲坠尊严的道理。他早已跌倒了,树干擦破他掌心皮肤,嶙峋碎石也叫他摔断了腿。在长年累月的囚禁里,恶魔将他拢在鼓掌之间挑拨人类脆弱的神经,却讽刺地不想置他于死地。它羞辱似的将日常起居的规格降至平民,观察他不堪忍受却又无可奈何的神情。那时也好现在也罢,伯爵不会主动放弃生命,他始终认为那是软弱的。

  那个愈发微弱的声音在他心底说,逃走吧,逃走吧。

  伯爵脱下一只手套,用手指揩净了那滴不该存在的酱汁,随即听见恶魔调侃他一如既往地执着于细节;他把指尖放进口中舔舐,却因此猛烈地干呕起来。

  

  B.<<<

  他曾经整整三天与老鼠为伍。

  恶魔将那些小东西和他关在一起,随后消失在一阵窃笑里。伯爵从小过惯养尊处优的贵族生活,即使是十岁以后执事在这方面也对他无比纵容。这使他对这些肮脏的鼠类怀有生理性的厌恶。

  那圆溜溜的肚皮和贪婪的红眼,尾巴上短而稀疏的黑毛,都更令他回想起某些极不愉快的经历:他被关在笼子里与它们对视,那些饥饿的家伙看上去会一口咬掉他的鼻子……男孩的手臂从溢满血的祭坛上软软地垂下,一只灵巧的黑鼠,躲在烛光的荫蔽下偷偷溜到祭坛旁边,啃咬男孩脏兮兮的手指……

  寂静中无限发酵的只有恐惧,恶魔当然深谙这一点。他反复地闭上眼然后睁开,男孩鲜血淋漓的手指仍挥之不去如不散阴魂。

  后来他终于忍不住惊声尖叫:塞巴斯钦——

  他喊了执事的名字,还是没有?他的声音震得自己鼓膜发疼,还朦胧中想执事嘲笑自己仍是童声原来并非虚假。孩童的嗓音又脆又亮划不开黑暗啊,伯爵像个新生的婴儿那样啼哭,老鼠贪婪的红眼睛是唯一能与他对视的东西。

  他忍不住伏在床沿呕吐,秽物的味道在通风度差的房间里扩散,金属制品碰上去像执事的嗓音那样冰凉。他却紧紧紧紧地靠在上面仿佛那是唯一的高地,唯一的方舟唯一的救赎。他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喊执事的名字,嘶哑的哭腔实在凄惨而难听。执事会笑着说,您的模样像毛毛虫一样悲惨,您还是只有被绑架的本事呢。不不,那是很久很久以前,执事还不是一条温顺的忠犬。红夫人还没有死,话里有话地嘱咐执事“守护好这孩子”。

  他近乎神智不清,弄不懂哪些场景是他梦见过千百回已司空见惯的,哪些则是他狂乱的臆想。意识某处他知道恶魔在暗处看着他,它用那双贪婪的红眼睛窥视猎物的惨状。

  可是他不可抑制地想到执事。他不可抑制地用“他”而不是“它”。

  

  C.<<<

  能困住伯爵的不是绳索,不是牢笼,是从灵魂里抽条的、长满疮疤的柳枝。它在伯爵十一岁初春的暖风里生长,于执事的纵容和恶魔的伪装中肆无忌惮地张扬,羽毛一样拂过伯爵冰封的心脏。从某种意义上说这过于荒谬,但在合理性与逻辑性上又无懈可击。

  伯爵最大的过错在于他还是个活生生的人,并未如他自己臆想的那样在献祭当天死去。这使他无法抵挡沉在经年里的陪伴,不由自主地握住了苦海中唯一的桨。这颗人类的心迫切地需要什么东西好去爱,好使自身不至于空落,即使它还未完全从灾难里复原。可他不能爱未婚妻,不能爱马戏团共事的伙伴,不能爱仆人们,不能爱小魔女——他们是受蒙蔽者,是猎物,是崇敬者,是过路人。即使微弱的善意能够被传达,他也已一脚踏入死境了。他与他们终究是隔着一层。

  相较而言,恶魔与他算得上血浓于水的亲密,彼此知根知底的默契,灵魂背靠灵魂(虚空)的虔信。

  伯爵回过神来的时候,他正身处威士顿校的课堂,执事正在讲习让人昏昏欲睡的拉丁文。那个场景的每一束光线都平淡无趣,以致于作为不定因素的执事的嗓音异常清晰地在他耳边打转。而伯爵的心正因这故作严肃的嗓音,一下一下清晰可感地跳动着。困倦的安逸依然环绕着他,一切都自然而然地发生。伯爵忽然觉得很新奇也很悲伤,他没有压抑自己剧烈得不正常的心跳,反而将手悄悄按在胸口,感受着。生命的奇妙与脆弱在那个下午,如同神启一般,突然降临在已被人世抛弃的男孩心头。

  我是活着的,他想,我是活着的。他听着执事的声音,感到奇异的完整。

  在他少有风花雪月的少年时期,伯爵曾在某些特定的时刻思索对恶魔的爱情。不是在临睡时,他总怀疑恶魔会入梦而来;也并非日常中,执事的顺从太温和,他还不想做一只吃醉豆蔻的鸟。只有生死关头,伯爵才能毫不介怀地投入毁灭的怀抱。我爱恶魔,伯爵近乎甜蜜地想,这与他是谁我是谁没有关系。即使这种感情起源于执事的顺服,执事的真实面目也正是恶魔。复仇还是要继续,契约依然会完成,我属于他他属于我,结局美满,有何不可?

  他在身前执事为他挡刀的影子里啜饮毒酒。这是人类欲望的一部分。他想,既然如此,我又何必逃避呢?

  那像个懦夫。

  当伯爵在临睡前想起他终将圆满的爱情时,他笑不可仰。“我衷心期待契约完成的那天。”小少年坐在床边晃着脚说。

  恶魔瞳孔中闪过一丝疑惑,理解人类天马行空的想法向来是件难事。但它还是诚恳地回答:“我也同样,我的主人。”

  

  B.<<<

  那时伯爵没想过复仇之路上的调剂有一日会成为主旋律,甚至使他们之间最牢不可破的誓言沦为空谈。他们曾经一同嘲笑软弱的善、易碎的美,然后执事笑着调侃那不就是少爷您吗,他瞪那个家伙一眼缄口不言。不,似乎有一次他脱口而出一句话,执事讶异地沉默了一会儿,夕阳的红光在他们之间的引力场里扭曲。

  “可你迷恋的不正是这样的我吗?”“……您说的是。”

  暗示如此明显,恶魔的獠牙在沉默的红光沉默的引力沉默的扭曲里投下阴影。伯爵——有人似笑非笑地呼唤他,他不知道这是他的哪个情报人,细想来他确实与许多人合作过,但没有一桩交易像他与恶魔的这桩这样危险,将他的整个人生搅得天翻地覆。那声音呼唤他,您还真是难得糊涂啊——

  太过有恃无恐了,年少的伯爵经历一场险象环生又来势凶猛的情窦初开,风暴中心是漆黑的恶魔。他太过渴望接近,在逆着风朝恶魔走去时不慎将柔软的腹部暴露给他。伯爵停止了干呕,嗓子里藏着一只撕裂泪腺的怪物。他生理性地泪如雨下,因悔恨和不甘而战栗蜷缩。他仍然在恶魔囚禁他的陋室里与老鼠对峙。他看着那些畜生的红眼睛。那让他想到一些东西。

  夜半伯爵穿着衬衣下床去敲门——当然锁着。他神经衰弱又疲惫,不幸地无法入睡,他仅存的力气甚至不足以破坏这扇木门。伯爵手里攥着一支被自己焐热的钢笔,那是生日那天他别在胸口的。不知出于什么原因,也许是怕自己闷死,恶魔把这支钢笔留了下来。

  他把笔帽旋开,尖锐的笔尖在门锁旁顿了一下,又在脖颈旁停留片刻,最后他试图冷静思考:这些都于事无补。这是他仅有的一支钢笔,恶魔不会——大概不会——谁知道呢——让他死在这个夜晚。小屋的橱柜里大概有烛台,尽管那会使氛围更像——

  可他需要光亮,他要疯了——

  他走近老鼠,去取烛台,在黑暗中学会划火柴使他精疲力竭,终于昏睡过去。

  后来出现了有光的黑暗,透红的压迫,寒冷的烈火。伯爵受了凉,握着那支钢笔昏沉沉躺在床上。他看见塞巴斯钦将他囚禁,恶魔掐着他的脖颈问:您为何如此软弱呢?因为——伯爵朦胧中回答,我输掉一场名为爱情的博弈。我在唱一出独角戏。而恶魔你听不见,还以为我在求饶乞怜。我的恶魔啊——你才是可悲的那个。

  

  A.<<<

  他们走过一扇扇橱窗时,恶魔恰恰想起那个清晨它目睹的绝美。红烛烧成了一滩凝固血泪,老鼠在房间里四处乱啃。男孩的床铺却像一座永不沦陷的堡垒,人类握着他的剑睡在其中,高烧使他的双颊染上玫瑰红。

  好似一位死在最鲜活时刻的殉道者。恶魔不知为何这么想道。它曾出于某种似是而非的危机感,就与死神联合,杜绝了兄弟两人相见的可能。照它原本的恶习,它本该静观其变的,又或者会以它对“爱情”表象的阅览,假惺惺地回应男孩。他或许会喜欢这样。

  那所谓的感情的的确确离它过于遥远,但男孩追逐欲望的姿态却是十足美丽。那曾经活跃地绽放光焰的灵魂不知何时——或许是在它这两年的折辱和幽禁下——趋于熄灭,只剩下一点不知被何物维系的微弱火星,在深梦的最深处——它也无法窥探的地方,奄奄一息又固执己见地燃烧。

  它为什么不熄灭呢?恶魔疑惑着。

  好在它还没有熄灭。它同时又庆幸着。

  即使是恶魔不能让死人复活,但它一向善于创造,还有机会让一切回到正轨,回到从前小主人还对他颐指气使两人却心照不宣的日子。当时的每一个条件每一个场景它都能够还原。它不知道——也没想过这样的感情能否称为人类的怀念。

  “我们已经走了很久了。”恶魔出声打断了这漫无目的又无限接近它最终目的的行走。他们已经走到了繁华的步行街尽头,但小主人似乎没有注意到行人的逐渐稀落。

  他只是一直在走。

  “您要去哪里呢?”恶魔问。“如果您累了的话,我们不妨回去吧。”

  伯爵因这个建议心底一凉,但他很快反应过来,恶魔的建议绝不是要提前结束这场扮演,要“回去”的地方也不会是那所昏暗的小屋。它百无聊赖到可以顺手建起一座宅邸,再一夜之间将它还原为碎石瓦砾。它一向如此。它根本不明白人类定义下的“残忍”不仅是鲜血和虐待。

  他的脚步停了下来。

  有必要吗有必要吗,他脑子里有一个聒噪的声音嘲笑道,你还是快快逃走吧——伯爵突然想,那应该是他梦里的小乌鸦。

  “我不回去。”伯爵转过身与恶魔对峙,看到恶魔想开口解释又补充一句,“我不回你仿照凡多姆海伍宅建的宅邸。”

  他把每个定语都标注得清清楚楚,不给恶魔留一点模糊暧昧的余地。这是男孩从前的天赋,他总能看透恶魔虚情假意的伪装。倘若不是因为过于勇敢,不屑于逃避属于人类的心情,他或许是可能达到目的的——在三年前是这样,现在一切都晚了。

  ——您想要真正的凡多姆海伍宅吗?

  恶魔差点脱口而出。这一刻它由黑气化成的虚假大脑里突然涌出了潮水般的疯狂幻想:只要男孩一声令下,它就会带着他重返旧日的战场,撕毁与死神的条约,将男孩的胞兄那个从坟墓里爬出来的家伙斩于马下。男孩还是那个傲慢得不知世事的小国王,它可以做工具,做臣子,做终局之前永不会背叛的契约对象。男孩完全可以信任它,它绝不会对他说谎。

  但是前伯爵只是定定地看着它,眼神或许有点悲哀。那与从前他无畏或挑衅的眼神都不一样,即使是它也隐约感到,伯爵寻求的或许不只是一座象征权与力的家族府邸而已。

  ——您想要什么?

  但它也知道男孩已经不寻求任何东西了,他所有的夙愿都已经完成了——以不那么理想的、与它无关的形式。

  于是它只好说:“虽然有点不妥——那就在这里吃生日蛋糕吧。”

  

  B.<<<

  乌鸦曾给他衔来花朵。

  在梦中伯爵像个孩子,用树枝搭成一座城堡,黑鸦飞在旁边给他打下手,衔来树枝和用于装饰的浆果,却把花瓣撒了他一身。城堡眼看就要完成,黑犬却突然窜出来,将半成品冲散变回一堆木片。

  在梦里伯爵没力气生气,也许是因为醒时他长期处于焦躁和挫败中。他看着这两个小家伙,很温柔地,露出他自己看了都要惊诧的微笑,带点嗔怪地叫道:“塞巴斯钦——”

  他念出这个名字后就清醒了,睁开眼睛时发现恶魔正坐在房间里靠窗的桌子上,穿着能扎穿地面的高跟鞋晃腿。他皱眉问:“你是听到我叫你了吗?”

  “不,我只是恰好在这里。”恶魔摊了摊手。

  “把窗关上,冷。”

  “自己去。”

  他们的相处与从前并非完全不同,只是恶魔不会再做个温顺的执事满足他的每个要求甚至刁难。他会兴味盎然地看着伯爵气急败坏地解开扣错的纽扣,在一旁假惺惺地鼓掌喝彩。不过恶魔不是总在那里,他重获自由,欣喜若狂,整天来去无踪;与此相反,伯爵被禁足在房间里,百无聊赖地在白纸上画乌龟。

  这会儿恶魔问他:可你为什么要呼唤我?你还在做我效忠于你的美梦吗?

  伯爵冷冰冰地说:我梦见狗了。童年时家里有条黑狗,我跟你提过的。

  是,是。恶魔笑着,那时你可嚣张极了,仗着主人的身份胡作非为……

  你别得意,伯爵口头警告他。我没空陪你追忆往事,继续睡了。

  在梦里,伯爵问漆黑的小乌鸦:你毁了自己筑的巢,还吃得到养在泥里的小虫吗?乌鸦回答他:那些不是小虫,是我费尽心思收集来的宝石,它们可比巢穴还重要。伯爵笑岔了气:乌鸦,你张嘴说谎的时候把皮鞭弄掉了!快别再胡说八道!

  他再醒来的时候,恶魔已经不在那儿了。

  

  A.<<<

  逃走吧逃走吧逃走吧。就算为了你的尊严,你的荣耀,你生而为人所不该失去的自由。

  日光已经开始从这片田野隐去,只有十二月的寒冷仍然在乡间肆虐。伯爵环顾四周时,意识到他们不知不觉又走到了早晨来时的那条路。这实在不可思议,但他甚至没有对此感到惊讶——属于生者的鲜活情绪几乎退出了他的身体,更何况他早就知道恶魔的小把戏层出不穷。

  那个尖叫着的声音突然前所未有地清晰起来,伯爵就在这样的幻听之中舀下一角奶油,然后皱起了眉头:“太甜了。”

  “可这是……”恶魔想要说什么。

  逃走吧逃走吧逃走吧。

  这是它过了两年还仍然牢记的食材配比,非人类的感官之下一切误差按理都被控制在常人难以感知的范围。但至于是它弄错了食谱,还是伯爵的口味有所改变,抑或是心理作用或环境的影响,他们俩都没有精力再一一考证了。究竟是哪一环的齿轮磨损,对于此时的小伯爵也不再重要了。

  那歇斯底里的幻听虽然震耳欲聋,却遥远得像是从另一个世界传来。

  伯爵没有理会它,只将吃了一口的蛋糕放回恶魔手中。眼前恶魔诧异的神情与小乌鸦的表情微妙地重合起来。当他仰脸看恶魔时,终于明白自己精神的残骸就在这里。梦里他对小乌鸦笑起来,我哪里都不去。有星球跳海,月亮代表超越理智的疯狂。他在红色的夜空里飞,遇见小乌鸦后摔断了翅膀,便坐在草地上搭起一碰就散的城堡。那一点想要逃离的鲜活本能同他的爱情一样无疾而终。寂静成为最明亮的坟墓。

  伯爵说:“我们回去吧。我累了。”

  

  A&B.<<<

  “今天的最后一个问题,”男孩坐在床沿,看着恶魔为他换上纯白的睡衣。烛火和恶魔的脸在他的蓝色眼睛里跳动,制造出最后一点挣扎的希望。“你现在还能吃掉我的灵魂吗?”

  “契约已经无法完成了。”恶魔先是下意识地回答他——这是事实,随后急忙补充道,“您还有什么愿望?我们可以重新——”

  男孩胸腔中爆发出的一阵咳嗽打断了它,也许是被禁锢两年的人类已孱弱到无法禁受冬日的寒风吧。这阵咳嗽可能会在发烧后消弭,也可能发展成足以致命的疾病。但前伯爵的声音依然平静。“不用了。”他说,“不用了。”

  

  明天仍是旧的一天,旧的太阳将一成不变地升起。

  执事吹熄烛火说,晚安少爷。他离死亡并没有多远。

  

  

  END

  

  字数:12000+

  

  谢谢你看到这里!

  是与《日出》《成长之痛》相反的另一个极端,在恶魔完全不能领会人类感情的前提之下展开。

  同时也是Gifted的大背景(。)

  总之是一次极端我流的尝试,时间跨度比较大感觉中间衔接很不顺畅,风格也一直在不断波动(。但还是想把早就想好的结局写下来。(如果有为刀而刀的嫌疑是我的错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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